中国的美术馆时代正在退潮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美术馆是作为一个“动力装置”,被安排到城市的新区或大型社区当中,承担着激活城市和社区活力的使命,并常常以西班牙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为例,以印证一个美术馆具有重振城市经济和文化的效应和魔力。但如果要问,中国已经建造了这么多新的美术馆,是否有一个美术馆实现了“毕尔巴鄂效应”?是否有一个城市成为新兴的旅游目的地是因为那个城市的美术馆建筑和他们的展览?
最近这些年,我因为工作原因,考察了不少新美术馆,在他们的开馆展期间和后续的运营阶段多次造访,并与他们进行了访谈和交流。在这个过程当中,我看到太多举步维艰的美术馆,他们要么因为无力承担美术馆的大笔运营费用,进入到勉力生存的休眠状态;要么就成为某些私有利益者展示自己和他人的平台,脱离了公共属性,这些美术馆表面上大门敞开,但其实已经形成了铜墙铁壁的固化结构。前者是真金白银支出的私有资本,后者是有人买单的公有资本,他们都在疲于应付美术馆的运营难题当中选择了各自的内卷方式,根本难以去关怀到社区和城市的复兴。美术馆最终还是在艰难地成为“美术馆自身”,而不是去激活和重振,去塑造和建构。
中国的美术馆发展到这个阶段,继续高歌猛进已经显得非常不合时宜了,因为这个背后不仅意味着资源和精力的消耗,而这两者都是有限的;还意味着这条道路未必能像他们追随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那样,最终走向成功。这个当中其实就有一个关键问题:美术馆到底应该是走向“艺术重资产”的运作方式,还是它就是一个起点,一个开瓶器,甚至可以说它只是发动和动员,而不是成为一个万能选手,担当重任?从当前中国美术馆的实践现状来看,要成就一个专业而有影响力的美术馆,可能还是应该给它减负,要剥离它不应该承担的“毕尔巴鄂重负”,这部分面向公众的社会性工作,应该给其他人和其他专业而垂直的部门去承担和推动。
时代中国营销与品牌中心总经理黄凯认为,做社群要“种树”和“成荫”。
阿那亚、麓湖和时代中国之所以在近几年建立起了他们非常强的文化识别度和社会影响力,都与他们从“社区维度”来看待和经营美术馆有很大的关系,他们在做社区和社群,而不是仅仅做一个美术馆打卡点。美术馆在社区建设当中,也是参与者,而不是带有俯视介入的教育者,美术馆应该激发社区的创造,与社区里的人和社群一同协作和共建。美术馆发展过程到底要积累的是什么?我认为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应该是与社区一起成长,因为社区里面有他们最值得珍视的“粉丝”,所谓的美术馆的影响力,很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它在社区和城市吸引和聚拢了多少“彼此欣赏”的“粉丝”,而这些“粉丝”是美术馆事业进一步往前发展最为重要的追随者和支持者。无论是阿那亚,还是麓湖和时代中国,他们是明确地知道美术馆在社区当中的“有限角色”是什么,以及他们在社区发展当中应该面向谁和与谁同行。
比如时代中国和广东时代美术馆的关系,在中国的美术馆行业都是非常少见的案例,美术馆在一个早已销售完结的社区持续运营,美术馆的使命根本不再是驱动销售,而是通过专业的美术馆工作,不断升高企业文化的天花板。广东时代美术馆是国内地产背景美术馆的一个代表,但这又不是这个行动的“全部”,事实上广东时代美术馆的工作与企业的社群工作有着多个线索的关联和互动。在“城市社群共创周”的论坛上,时代中国营销与品牌中心总经理黄凯的演讲中就说道,时代中国对待美术馆的方式就是尊重专业,面向公众,学术独立,不断支持和推动美术馆长成“参天大树”,他们相信在社区当中建设和发展一个专业美术馆,就是要“种大树,好乘凉”,也只有美术馆成为大树,它才能提供遮阴和乘凉的条件,也才能持续不断地给企业和社区发展提供“补给”,毕竟社群工作除了组织和动员,它还需要做内容,需要通过内容来建立人群的粘性和认同感,而美术馆是内容工作的其中一部分。
时代中国的信念就是,社群工作就是退居幕后,关注在地激发,推动自治,默默做“人群连接”和“机制建立”的工作,美术馆和社区建设工作,彼此独立,又相互呼应,两者对社区文化形成了联合和推动力,时代中国这种“绵中有力”的做事方式,倒非常契合南方的文化,他们总结自己的方法论就是“打高”和“打散”,“打高”就是不断建立美术馆的专业度,“打散”就是将艺术融入到每一个社区,比如时代社群品牌——时代趣乐部主办的平常艺术节,就是让艺术回归生活,在社区呈现“日常的奇迹”,并让社区居民成为一个共同体和共创者。麓湖和阿那亚无不是如此,美术馆是社区文化共建的一部分,美术馆履行其专业职责,社群运营者则去做制度建设和社群激发,而这部分的工作是美术馆公共教育部门难以替代的,因为它是从社区出发的,而不是从艺术行业出发的,不同的诉求决定了不同的工作方法和工作目标。
麓客文化及公益事业集群社群发展部总监褚云认为,社群的工作是尽力不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坏。
值得一提的是,麓湖甚至还建立麓湖社区发展基金会,推动社区自治,并以企业每年退出10%的方式让自治组织能够良性成长。我相信未来的美术馆在社区,不只是营造艺术的氛围,而是启迪民众,参与到社区自治和社区共建当中。需要强调的是美术馆在当中是平等的“参与”,而不是一厢情愿地“引领”。
过去的美术馆的公共教育工作,总是试图去影响和塑造社区的文化,但今天的社交传播方式已经重新构筑了人和人、人和集体的关系,美术馆只有理解社区和社群的变化,在社群工作当中建立粘度和影响力,它才会有生命力,因为这样的影响力更真实,关怀到个人,甚至可以说美术馆在努力发展其自身的过程,也是一个建立社群的过程,它凭借其定位和持续的工作吸引到他们的认同者和追随者,而社群和社区的工作,比如时代中国的时代趣乐部,则是让这种“价值观的认同”得以放大。阿那亚就深知其中的趋势和方法,阿那亚打造的是一个社区,而不是一个美术馆,或者一个图书馆,它会比仅仅作为一个景点的明星美术馆更容易成为目的地,甚至也更有生命力,因为社区和社群在发展过程当中也能够为美术馆的长远发展提供支持和输血。阿那亚首席品牌官田海成在论坛上就讲过一句话,我非常认同,他说阿那亚不期望1000个人一生中来一次阿那亚,而是期待一个人一生中来阿那亚1000次。美术馆何尝不应该如此呢。
归根到底,美术馆在一个社区不应该,也无法成为“万能使者”,它在社区当中应该找准自己的角色,并参与和介入到社区的建设。它可以参与到社区天花板的建设,也可以像一个“活力动力源”不断地动员和助力,但它不是全部。从这个角度来讲,美术馆狂飙突进的大时代已经过去,我们需要关注和展开更为细微和专业工作,要关注和关怀到具体到某一个人和某一群人,毕竟建设一个美术馆的关键是投资人,而成就一个美术馆的关键,一定是观众和他们所在的社群。